上海

十问“跨学科学习”的本土化之路

第一教育   赵玉成 方兆玉   2021-01-05 16:10:21

不知不觉,“跨学科”已经成为今天教育不可回避的一个重要词汇。无论是在全球面临各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性挑战之际,还是在培育未来人才所急需的创新能力、批判性思维、问题解决能力遭遇瓶颈之时,“跨学科”都是人们力图求解难题的一把钥匙。

在全球的前沿创新领域,无论是诺贝尔奖的获奖成果还是科技革命的最新实践,跨学科的研究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但是,值得关注的是,已被广泛认为是重要的“跨学科学习”,却少有本土化落地生成、且具有可行性的样板,尤其是在国家课程主干学科上。同时,由于跨学科学习的目标是以超越知识的思维碰撞,以及发展学生高阶思维、锻炼学生能力为起点的,所以并非那么简单且易于实施。

因此我们请来十位专家,一起探讨“跨学科学习”如何在本土落地生根。

对话专家

苏珊•德瑞克:加拿大布鲁克大学教授,ASCD(association of supervision and curriculum development课程开发与督导协会)领衔跨学科课程专家

罗夫运:中国教育研究科学院未来实验室副主任

曹培杰: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STEM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

赵章靖: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

徐冬青:复旦高教所跨学科研究项目组负责人

周 彬:华东师大教师教育学院教授、院长

胡庆芳: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普通教育研究所研究员、学术委员会主任

赵士果:上海市浦东新区教育发展研究院研究员

万立荣:上海市师资培训中心教师教育研究部副主任

杨东平:上海市黄浦区教育学院课程研究中心副主任

(以上排序不分先后)


问题1

在今天世界各国都在关注如何培养创新人才、应对21世纪的机遇和挑战的大背景下,我们讨论跨学科学习(Interdisciplinary Learning)有什么样的意义?

苏珊•德瑞克:传统分科教育无法充分讲述21世纪的“新故事”。传统教育模式下,学生们被动地坐在教室里听教师讲碎片化的、统一的内容,教师是学科专家、是权威知识的传授者,学校再对学生实施格式化、标准化的考试,检验这些内容被吸纳的程度。学生们学完后,基本上具有差不多的知识背景,但不管是看问题的视角还是希望探究的维度,他们不可能是一样的。在全球性的“以学生为中心”的教育范式的转向中,我们需要突破这种模式的局限。

罗夫运:我想引用一组权威机构的数据来说明跨学科的意义。20世纪获得诺贝尔自然科学奖的466位顶尖科学家们所拥有的知识背景,具有学科交叉背景的人数占总获奖人数的41.63%。从1901年到2000年间,诺贝尔奖在物理、化学、医学与生理学领域共产生334项成果,其中有137项成果来自多学科交叉融合领域。1901~2016年,具有不同学科背景的诺贝尔奖合作获奖人数从35%增长至87.6%。


杨东平:跨学科以学科为依托,不仅关注创造性的问题解决,还旨在推动新认知、新产品的出现,对基础教育落地创新素养培育,为21世纪培养、储备和输送跨学科创新型人才,有着独特的价值意义。

首先,在认知层面,支持可持续发展与学术能力。跨学科就是帮助学习者打通任督二脉,推动不同领域间的知识整合,打破学科间的壁垒,在情景中学习新知新技,促进学术能力增值,未来走向社会,成为各行各业的创新人才。

其次,在行为层面,增强创造性思维与理解能力。如“未来城市国际化项目”,该项目不仅要设计一座未来的城市,更要理解城市发展中的困境与挑战,理解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理解现代人与未来人的差异,只有建立在深刻理解之上的设计,行动才不会盲目,未来城市的蓝图也才有实现的可能。可见,创造性思维与理解能力是相伴相随的。

第三,在态度层面,提升主动性与创新人格。跨学科学习是一个探索外在世界的过程,学习者要计划工作过程、做出假设、尝试不同方案、做出总结。跨学科学习为学习者自省、自知、自信,提供了心路成长的历程,在培育学生创造性问题解决能力的过程中,也始终在塑造着学习者德行、精神、胸怀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问题2

不管是教育研究还是经验认知,都证明了跨学科学习对学生学术能力、问题解决能力、创新创造力的作用,但为什么在中小学实际落地的过程中,却会出现诸多困难?

周彬:跨学科教学并不是在学科教学之外增加出来的工作,而是与学科教学有着完全不同教学逻辑和评价标准的工作类别,在这些配套的方法理念以及相应的配套政策标准没有跟上的时候,跨学科学习在中小学的落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赵士果:跨学科的学习远非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且易于实施。因为跨学科的学习并不仅仅是一套重新组织教与学的方法论,其背后蕴含着进步主义教育哲学思想。很显然,我们当前学校的教育哲学与这一核心理念还有不少的差距,而观念上的不同势必会导致实践中的偏差。

其次,以科目为本位,分科教学的传统根深蒂固。进行跨学科的教学无疑会削弱学科的地位,对于主干学科更是如此。最后,接受式学习的方式难以转变。分科教学形式直接产生的结果是讲授-接受的学习模式,并且这种模式被长期的实践证明是最为高效的传授知识的方式,而跨学科的学习需要教师和学生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和努力,在目前教学任务重、课业多,教学进度快的情况下,这显然成为现实中的一大挑战。

问题3

如何判断一门课程是真的实现了跨学科融合还是仍然停留在主题式学习或综合实践活动阶段?如何区分多学科、跨学科和超学科课程?

罗夫运:跨学科本质是围绕一个核心问题的基于学科之间内在联系的有机配合,仅停留在形式层面的碎片化、零散化的学科搭配是跨学科的“物理反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跨学科教育。只有不同知识体系之间建立内在关联,通过不同学科相互作用的“化学反应”,形成知识的整合,才是真正的跨学科学习。区别主要在于是否建构了针对问题的独特的、有机的方法体系。

胡庆芳:通过相关的文献研究和实践研究发现,跨学科与否的判别可以从“形式”“过程”与“目标”三维度做一个考量:即跨学科一定有两门及以上的学科跨界出现,否则只有一门学科知识出现的教与学过程一定谈不上是跨学科;其次,不同学科之间的知识及方法之间一定发生交互作用,否则彼此割裂的独自存在也一定不可能是跨学科;最后,真正的跨学科也一定是基于复杂问题的解决而不得不运用相关的多学科知识与方法一起协同作用,直至问题得到比较全面和彻底的解决,否则,可有可无的其他学科知识与方法的介入也注定是多此一举的应付行为。

问题4

和跨学科学习相关的国内外教育创新很多,比如项目化学习、在地化教育、问题化学习、主题式教学,如何厘清它们之间的异同?

赵章靖:跨学科学习是“法无定式”,就各种教学创新的区别来说,项目化学习既可以是学科内、多学科,也可以是跨学科的,往往侧重于鼓励学生自主设计,让学生动手操作,在此过程中往往会借助社区甚至是生产车间资源,培养学生的工程思维。

在地化教育则注重从学生的日常生活和所处环境出发,从所在地的自然环境、区域经济、文化传统、地方风俗等方面就地取材,带有突出的区域性特色。

问题化学习则是突出问题为核心和主导,带有鲜明的问题意识是其突出特征,围绕问题意识,它的学习方式既可以是学生开展实验探索,也可以是师生对话与辩难,旨在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和批判性意识。

主题式教学则是围绕特定的,具有成体系的知识领域展开系统教学,其目的往往在于让学生熟悉并掌握知识结构、理解原理,并且运用原理解释、解决问题,在此基础上提升相应的分析问题与解决问题的能力。

问题5

虽然我们和别的国家同样处在21世纪的大背景下,面临着人才培养和教育发展同样的挑战,但各国国情不同,起点不同,这就意味着探索的路径也会不同。如何走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基础教育跨学科融合教学改革之路?

苏珊•德瑞克:我们共享同一个地球和宇宙,上海和加拿大很多时候也有相同的关切。这也是我一直在故事模板中强调的:当我们在进行跨学科课程设计时,要讲述的故事不仅要体现以棘手问题为内核、以现实情境为内圈、以多个相关学科为外圈的真实性和丰富性,还要关注讲述者本人的立场,从个人、文化到全球、宇宙。在这个时代,我们个人的故事可能各不相同,但全球、宇宙的故事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交集。

徐冬青:就我参与的一些实践探索来说,这些课程开发的线索大致可以包括诸如:以“后疫情时代”为背景,以灾难教育、心理健康教育等主题来开发跨学科课程;以中华传统文化为线索诸如节气、四季、传统节日等进行跨学科课程开发;以目前团队活动和各类活动为基础,适度融入跨学科课程元素,特别借鉴国际课程教学开发实施经验,注意是“借鉴”,不是“依附”和“照搬”,有效提升这类校园或校外活动的质量。

问题6

在我国实施跨学科学习,具有哪些独特的优势和挑战?

胡庆芳:进入21世纪以来,选择性必修的拓展型课程和研究型课程,以及必修的综合实践活动等,都为跨学科的学习提供了现实的机会与平台,加上中考和高考等高利害考试中跨学科学习的考查更是推波助澜,倒逼日常跨学科学习的探索开展。但跨学科实践本身对教师的知识与能力构成非常大的挑战,需要教师具备本学科之外的诸多复合型知能。

曹培杰:比如STEM教育,在我国学校真正落地需要廓清三个误区。误区一:重“技能培养”轻“知识学习”。误区二:重“活动形式”轻“科学精神”。误区三:重“学习结果”轻“学习过程”。很多学校在开展时往往表现出“追求成功、避免失败”的倾向。一旦教育变得功利化,它所肩负的培养创新人才的使命就难以落地。

问题7

我国中小学开展跨学科实践,从哪个学段、哪些学习领域先行探索更合适?

徐冬青:个人感觉可以考虑两个方面,小学阶段需要考虑从语数英之外的学科教学改革中进行实践尝试。可以考虑在这些学习领域进行适度的跨学科教学实践,适度优化组合教材,课时集中和结构化安排。

同时,将地域文化资源有效开发,就我自己从事叶澜教授领衔的“新基础教育”综合学科教学改革实践20年的经验来看,这部分学科进行的教材重组和部分学校进行的课程探索,显示出是可行的探索。

第二个方面,可以考虑从初高中衔接的角度,打通义务段和高中段诸如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以及音乐、美术等学科课标,做好初高中衔接,更好地释放跨学科给学生带来的多种潜能开发的成长空间,克服因为“刷题”和中考所带来的成长停滞和阻断效应。

问题8

跨学科课程公认的两个难点是评价和实施,对此,您有何建议?

赵士果:评价和实施的确是跨学科课程设计的两大难点。个人认为跨学科课程的评价首先要区分和澄清评价是对教师跨学科教学的评价,还是对学生跨学科学习的评价。

如果是对教师跨学科教学的评价需要考虑教师跨学科教学设计理念、教学目标、组织方式、师生互动和教学效果等。如果是对学生的评价,需要先让学生明确跨学科的学习目标和成功标准,使用逆向设计教学。

评价的主要目的是发展学生当今和未来社会所需要的核心素养,形成健康良好的生活方式。评价主要内容是学生参与的态度、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及合作精神、创新能力等,评价的方法主要是运用表现性评价关注学生在真实的任务情境中的真实性的表现,也包括了在学习过程中对学生的观察、描述、分析、解释、单元问题的测验、作业、档案袋等形成性评价。评价者主体包括教师、学生、家长及其他重要参与者,其中特别推荐学生自我评价与同伴互评等。

问题9

实施跨学科课程,最重要的是教师。如何培养一支具有跨学科教学能力的教师队伍?

万立荣:跨学科教师的困境包括:单学科教育背景与跨学科教学要求之间的差距。

其一,在教师单学科教育背景下,中小学教师的知识构成存在一定缺陷,除了自己所精通的专业知识之外,其他专业知识非常匮乏。而跨学科教学要求教师拥有多学科知识结构,在引导学生进行问题探究时才不会因为知识的局限而影响教学的设计。

其二,纸上谈兵的书本知识与解决真问题的方法与能力之间的差距。传统的教学模式以讲授式为主,围绕教材上的书本知识进行学习和考评,但跨学科教学大多以现实中的真问题为驱动,引导学生在解决问题中吸收知识、掌握技能和提升素养。在学生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协助他们化解困难,指明方向,这些都需要教师自身拥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和能力。

其三是纷繁复杂的相关名词所带来的困惑与迷茫。中小学教师对于“什么是跨学科学习”的认识比较模糊。与之相关的名词层出不穷,这些问题给一线教师带来困惑,多学科、跨学科、超学科这些相关概念的含糊不清也造成教师在教学设计和实施中教学目标不清、内容逻辑混乱,也就呈现出拼盘式、混搭式等各种样态的“跨学科”学习。

根据目前跨学科教师的知识和能力现状,可以尝试从以下几条路径来提升这些关键能力。首先是提升学习力——通过自主学习快速扩充知识容量。由于不同的跨学科教师所面临的教学课题不同,原有的知识储备也不同,因此他们的知识缺口不同。这种情况下,统一进度的本体性知识培训可能无法针对性满足教师的需求,自主学习是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

其次是强化行动力——通过研修工作坊实现手脑并用。要通过“做中学”的方式来让老师们动起手来,在实践中提升自己的动手能力、探究能力和问题解决能力。第三是培育创造力——通过问题导向实践创新求异。教师要立足跨学科教学实践,以问题解决为导向,充分锻炼自己的发散思维;同时从学生的创新性思维中吸取养料,在教学相长中提升创造力。第四是形成跨学科融合教学能力——三力助推多学科知识融合。

问题10

各级教育管理部门和学校能采取哪些政策路径和措施,共同打造一个有利于跨学科课程改革的支持系统?

徐冬青:第一,需要试点打造跨学科课程开发的重点实验学校;第二,需要鼓励教师,特别是在评价优秀教师环节中,适度考量跨学科课程和教学实践的权重;第三,需要系统建设跨学科课程教学的资源系统如案例库,方便学校提取和运用。

苏珊•德瑞克:教育管理部门可以在理念上、政策上厘清路径:到底是采用以前完全分隔的单一学科,还是跨学科,或是单一学科和跨学科融合模式?是从各方面对比学生成绩的问责制还是将生活场和教育场打通的建构主义教育模式?可能有些人会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阵营。但今天,教育创新领域最大的“新故事”就是,我们正在让这两种模式尽量地兼容,加上信息技术的力量,一方面让学习变得更有趣,另一方面也更有效。

现在,世界各国都在提跨学科、跨学段的核心素养,其本质属性就是跨学科的,体现了各国政府对整合碎片化知识学习的决心。相信中国的教育管理部门一定能以良好的支持系统,激发学生的创造力,用跨学科学习讲好21世纪的中国故事。



责任编辑: 陆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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